[短文]任雪蕊-《草頭鹽齏詠嘆調》
ChongMingS.COM崇明網訊 曹雪芹喜歡在《紅樓夢》里描寫寶玉們的吃,津津有味。那些山珍海味,我沒記住幾個,一道拌茄子倒讓我流著口水念念不忘大半輩子。
劉姥姥進大觀園,和老太太姑娘們一起吃飯。姥姥吃了一筷子茄子,卻不知是啥玩意兒。眾人道:茄子呀。姥姥犯糊涂了:茄子是莊戶人家最平常的吃食,咋到了你們園子里味道就不一樣了?當家人的鳳姐笑道:“把才下來的茄子去皮,只要凈肉,切成碎丁子,用雞油炸了,再用雞脯子肉并香菌,新筍,蘑菇,五香腐干,各色干果子,俱切成丁子,用雞湯煨干,將香油一收,外加糟油一拌,盛在瓷罐子里封嚴,要吃時拿出來,用炒的雞油一拌就是?!眲⒗牙崖犃?,搖頭吐舌說道:“我的佛祖!倒得十來只雞來配它,怪道這個味兒???……
官宦人家的餐食精致奢侈,靠花銀子;平民百姓講究起自家的吃食,費的是時間和功夫。崇明草頭鹽齏跟紅樓夢里的茄鲞有一拼。
去崇明吃飯,不管是農家樂的飯桌,還是大飯店的筵席,或者去熟人家里吃便飯,多半有一盆開胃冷菜“草頭鹽齏”。顧曉東先生在《吃在崇明》一書里,把草頭鹽齏說成是崇明人的看家菜:“飯桌上有了一碗草頭鹽齏,一日三餐,大人小孩就都不能說沒菜了……”
鄰居顧家阿婆,曾經送我一小瓶她自己做的鹽齏:“草頭是我到森林公園隔壁的河塘頭挑來的,清爽煞的,我自家做的哦,給你早上下泡飯吃噢!”那是我吃到的所有大小飯店都沒有的鮮嫩美味的鹽齏??深櫚⑵啪退瓦^我那一小瓶:“年紀大了,蹲著挑草頭,兩只腳吃不消了哦?!鳖櫚⑵胖v究草頭生長的地點,青水綠樹,森林里的空氣清爽到沒話講。
草頭在崇明是野生的,一到春天,滿地滿野,除了清炒,或者做鹽齏,絕大部分是踩進土里當肥料的。有次清明前夕去崇明,看見鄰居老包撅著屁股在田頭挑草頭,趕緊向他請教怎么做鹽齏。
老包有點靦腆,這有啥話頭哩?草頭不值錢的。不過,真要說開了,老包卻是滔滔不絕。
首先時間有講究。清明前后比較合適,早了,鹽一捏換來一汪水,縮成一點點;晚了,草頭老了,腌出來的“鹽齏”吃起來擰刁刁。不早不晚,田頭挑來草頭,當天洗,當天腌。用鹽捏,擠掉水分,入缸撳緊壓實……
聽到此,我野心勃勃想自制草頭鹽齏的念頭也被撳緊壓實了……
前不久,瀛東度假村開張,我去湊熱鬧。餐桌上照例有草頭鹽齏。一筷進口,滿嘴生津,咸酸甜辣恰當,鮮嫩是關鍵,要知道那些不地道飯店里的草頭鹽齏,對客人的牙可是個考驗。我這牙和舌頭算起來也差不多吃了十多年鹽齏了,老吃客的難搞,是因為他們的味覺是記有一本賬的,瀛東度假村的草頭鹽齏讓我白米飯多吃一大碗,試做草頭鹽齏的念頭,又蠢蠢欲動了。
問度假村的楊總,她家鹽齏好吃的竅門在哪里?楊總人苗條,性情上卻是女漢子一枚:“我讓大廚到河邊起一瓫鹽齏給你瞧瞧!”我跟劉姥姥一樣犯糊涂了,鹽齏怎么弄河邊去了?
跟著帥氣的大廚,繞過窗明幾凈的現代化廚房,來到一條僻靜的小河邊。綠蔭濃密,青草肆意,大廚挖開一個半米深的坑,取出倒扣其中的一個一尺見高的瓦罐瓫,告訴我,他們的草頭入瓫封口后,要選僻陰的泥地里埋上一年半載才出土起瓫,這是崇明人的老法子?,F在一般的農戶和城鎮家庭,多是用塑料瓶,少量腌制,時間也就3個月的樣子。
剝除封口的薄膜,用力挖掉瓫口的草頭,好一大堆。我心疼地問,這些都不要了?不要了,這是當密封蓋用的。呵呵,真奢侈??创髲N的助手用力地挖著甕里的被壓緊成團的草頭,我不由地想起一句朋友發狠時說的老話,“把伊撳到甕里去!”看了這些挖出甕還緊緊擠成塊的草頭,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多厲害。
我也才明白楊總為什么要領我到這河邊,她知道我絕無可能親歷制作草頭鹽齏的前半段,便送我一大團半成品,讓我自己去完成后半段。
一回家,我立即動手:
先清理草頭葉子,擇除老梗:此道工序非?;〞r間,以一筷頭夾起二十多片草頭葉子計,吃一口草頭鹽齏,大約需要我3分鐘的時間去梗摘葉:這么推算過以后,我以后對飯桌上的草頭鹽齏,可不敢隨便下筷了;
清水漂洗,用力擠干水分:這需要有手勁和耐心,想想去梗摘葉的不易,漂在水里的每一片葉子都得撿起來,不舍得它隨水漂走;
加油加糖,大廚囑咐要舍得放,放入大碗,隔水慢燉。
《吃在崇明》說:“燉草頭鹽齏的要求,就是小氣不得,要有足夠的油,足夠的糖……實在沒有糖的人家,用糖精也要把它燉得甜甜的……”
大約20分鐘后,我開鍋嘗了一口,味道是像了,口感依然有點擰刁刁。想起大廚的叮囑,就再澆上小半瓶油,又燜了一會兒,再嘗,哈,松軟鮮嫩、酸甜可口!
回上海請朋友吃我做的鹽齏,又細細介紹整個腌制燉燒的過程,朋友總結道:“懂了,就是拿出燒魚翅的勁頭和功夫來燒粉絲!”
我趁機吹噓:會燒魚翅不是本事,把粉絲燒出魚翅的味道才是絕活!
崇明的草頭鹽齏,也可以七拐八彎,唱出自己的詠嘆調!